[ 邢雅杰 ]——(2013-4-7) / 已閱6664次
一
社會學法學派，泛指在西方尤其以美國法學者為領導的產(chǎn)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一種法學思潮。用龐德的話概括來說就是，社會學法學派把法律秩序意義上的法律視作是一種社會制度，它既包括了由經(jīng)驗而發(fā)現(xiàn)法律而且也包括了刻意創(chuàng)制法律這兩種方式。 對于美國社會學法學派來說，羅斯科。龐德是創(chuàng)立者。
社會學法學派思潮的根本原因在于工業(yè)革命的持續(xù)發(fā)展，極大加深了生產(chǎn)和生活的社會化，使得整個社會的聯(lián)系比以往的更加緊密，個體與社會成為密不可分的兩極。另一方面，整個社會資本主義發(fā)展到19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顯示出了弊端。表現(xiàn)在法律思想上，近代以來針對中世紀對于人的壓抑而強調(diào)人的解放，個人絕對權利思想帶來了突出的社會矛盾。從反面昭示了法是個人利益與社會整體利益的統(tǒng)一。從那個時期法律發(fā)展的內(nèi)在邏輯來看，法律制度的建設應該是一項著眼于社會整體層面的工程。
龐德的社會工程法學就是從批判機械法理學開始建設的。1908年，龐德在《機械法學》這篇被譽為每個法學“里程碑”的論文中，批評機械法學把法看作目的本身，提出要用社會法學取代機械法學。1923年，他在《法律史解釋》中，提出“社會工程”概念，為他的學說奠定了理論基石。在以后的著作中，特別是在《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和《法律的任務》中，龐德進一步豐富和發(fā)展了社會工程法學理論。在《法律史解釋》中，龐德在批判19世紀占統(tǒng)治地位的歷史法理學基礎上， 闡述了他的社會工程法學理論。
二
龐德認為，在歷史法學派占據(jù)支配地位的歲月里，有四類對于法律的解釋對于我們理解19世紀的法律思想有著特別重大影響。這些解釋既產(chǎn)生于19世紀的法律，又反過來影響了19世紀的法律：（1）唯心主義的倫理學解釋，以及它所具有的一種特殊的被稱之為宗教解釋的形式。（2）政治解釋。（3）根據(jù)生物學或人種學所做的實證主義的解釋。（4）各種經(jīng)濟解釋。
倫理解釋就是以權利觀念為核心，采取形而上學的方法對于法律的解釋。由于早期的歷史學法派的創(chuàng)始人出自自然法學派，因此，他們的思維方式仍然帶有自然法的痕跡。倫理解釋是一種社會秩序的理想，也是法律秩序為之存在的目的。這種解釋方法對于法理學的意義在于：法律推理乃是一種重要的工具，通過運用這一工具，人們便可以在日常的司法實踐中調(diào)和法律穩(wěn)定的必要性與法律變化的必要性。在自由資本主義進一步發(fā)展，以及形而上學法理學和歷史法理學盛行的19世紀，人們描繪了一幅關于社會秩序和法律目的的新圖景。它從一種確保人類自然平等地位的政治理論，發(fā)展成為一種確保人類自然權利的法學理論，又進一步發(fā)展為自由意志理論。龐德認為，倫理解釋中含有一些合理的因素，而且歷史法理學的這個方面也使其為法律科學作出了某些貢獻。倫理解釋的背后隱含著一種合理的本能，因為它力圖提供一幅有關法律目的的圖景，而且這類圖景也為法學家努力通過使法律律令、法律學說和法律制度適應種種新的變化了的要求而使法律盡量滿足社會需求提供了某種指導。宗教解釋則在下述方面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即他促使我們?nèi)リP注英美普通法和美國立法中的許多現(xiàn)象的真正本質(zhì)及其起源問題。更為重要的是，倫理解釋有助于改變在同19世紀英美法律人所固守的在分析法理學和權力分離原則影響下，法律人與倫理毫無關系的傾向。
龐得認為，從哲學的觀點看，政治解釋代表了黑格爾的影響。它是一種根據(jù)黑格爾有關權利是“作為一種理念的自由”的命題而解釋。它把一種政治觀念看作是在法史中得到實現(xiàn)并在法律規(guī)則、法律學說和法律制度中逐漸展現(xiàn)出來的理念。從法律和政治的角度看，這種理念就是自由。另一方面，這個觀念與擯棄18世紀對理性的信奉有關。它與人們反對自然法并對創(chuàng)造性法律精神表示不信任有關。政治解釋實主張，應當把法律秩序限制在一個必要的最低限度上。因此，它是一種對法學家和立法者的作用持否定態(tài)度的觀念。從歷史的觀點看，政治解釋與19 世紀撰寫歷史的三大運動有聯(lián)系。即，普遍歷史的觀念，印歐語系比較語言學的興起基礎上的比較印歐法律和政治學，制度歷史學。
龐德認為，歷史法學派在反對自然法理論的過程中，朝著相反的方向也走得太遠了，因為他們試圖把人類改進法律和發(fā)展法律的努力從人類進行有意識努力的領域中排除出去。企圖通過立法或司法去改進法律制度的努力，都是徒勞的。這種漠視法律制度的實際功效的作風以及那種對法學家作用的否定以及包含在立法無用和法律批判無用的觀念之中的法理學悲觀主義，在實踐中，阻礙法律的發(fā)展，使得人們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對歷史法學派展開了激烈的批判。另一方面，歷史法學學派也取得了一些成就。首先，歷史法學派奠定了一個比較法律史的基礎，并依此取代了18世紀依據(jù)理性推測而建構的普遍法律史所明顯具有的那種膚淺性。其次，歷史法學派認為法律秩序乃是它無法與之相分離的更為廣泛的社會控制的一部分。這種思維方式為打破那種視法律為一種自我存在、自我服務、自我評價的封閉的觀念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而且，還為法律科學中的功能觀鋪平了道路。
人種學和生物學的法律解釋構成了從19世紀法理學向社學法理學的過渡橋梁。產(chǎn)生人種學與生物學解釋的社會思想基礎有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實證主義的興起以及由此而發(fā)生的一種有關社會的科學的發(fā)展；第二，生物科學的興起以及由此而出現(xiàn)的生物學對所有當代思想的影響：第三，現(xiàn)代心理學的興起以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對群體的研究和對種族心理的研究。人種學解釋依據(jù)種族精神、種族心理或種族制度去解釋法律和法律史——但是在實證主義的體系中，種族精神、種族心理或種族制度等都通常被視作物質(zhì)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各種形式的人種學解釋在很大程度上夸大了種族因素在具體法律發(fā)展進程和形成法律制度過程中的影響力。但這種解釋在促成人們認識人類在法律發(fā)展過程中所具有的作用這個問題上起到了特別重要的作用。
生物學解釋則依據(jù)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即生存只競爭和適者 的觀點去解釋法律和法律史。
龐德認為，龐德總結說，上述三種解釋促使我們?yōu)榉烧軐W提供了一種更為寬泛的基礎。它們對于原始社會制度和法律制度進行了深刻且詳盡的研究，從而戳穿了從自然狀態(tài)理論流傳下來的許多傳統(tǒng)的錯誤觀念。它們通過建立與人種學、人類學和社會心理學之間的聯(lián)系而促進了各門社會科學的統(tǒng)一運動。更為重要的是，它們?yōu)槲覀冊诮⒁幌蜻m當?shù)纳鐣碚撨M而一項適當?shù)姆衫碚撝氨仨毻瓿傻臏蕚涔ぷ魈峁┝朔较颉?
龐德在分析了法律的經(jīng)濟解釋之后，指出，經(jīng)濟學解釋影響了法律目的的觀念。其次，它有助于我們把注意義力集中在法典與傳統(tǒng)原則的實際運作方面。還有，與過去僅僅是學說史上的法律史相比較，一種社會法律史或社會學法律史的觀念為法律科學作出了更大貢獻。
三
龐德在檢視了以上對法律的幾種解釋之后，他得出結論說，為了使法律的穩(wěn)定與變化相協(xié)調(diào)，為了使法律秩序在成為某種確定不變且不容置疑的東西的同時又能與永無止境切變化無窮的人的與人的強烈要求相調(diào)試，人類主要依循三條路線進行了嘗試即權威、哲學、和歷史這三條路線。在所有的上述形式中，權威觀都在法律秩序的背后設置了一個唯一的、終級的和不容置疑的權威，并且把他們作為每一相法律律令的淵源——它所宣稱的意志因此也就有了約束力。而且，所有的解釋都依據(jù)類比。我們的確需要一種類比，而且如果我們擁有一種根據(jù)當時占支配地位的活動解釋事物的類比，那么他有肯產(chǎn)生種種與我們的法律應予使用的當時生活相一致的結果。的確，在歷史發(fā)展的不同階段，人類對于社會問題的認識往往受制與當時的自然科學知識發(fā)展水平及方法。我們經(jīng)�？吹降默F(xiàn)象是人們把自然科學方法用來研究社會問題。每當自然科學認識及方法發(fā)生轉變時，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也會發(fā)生轉變。龐德所說的類比，實際就是在一定歷史階段，人類認識事物的基本模式。這個模式中，包含了該歷史階段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研究成果的綜合因素。）龐德對他那個時代的類比具體描述為：它不以形式的和邏輯的決定論為前提條件，也不以實證主義的決定論為條件，但是卻能夠提醒我們：我們在法律方面的所作所為會受到許多因素的限制。這種類比必須為我們提供一種以活動為依據(jù)的法律史解釋，引導我們不僅把法律制度視做固有之物，而且也把他們視做被創(chuàng)造之物，而且也把他們視作是人們在此前某個時代創(chuàng)制的事物并且是那些相信他們和需要他們?nèi)说脑诋斚滤鶆?chuàng)制的事物——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后者相信并需要的東西。此外，這種類比還必須為我們提供一種以有條件的活動為依據(jù)的法律史解釋——人的活動會收到那些計劃并從事活動的人的能力、性格和偏好的制約，會收到他們必須使用的草的制約，會受到他們必須在其間工作環(huán)境的制約，還會受到他們?yōu)橹ぷ鞯奶厥饽康牡闹萍s。龐德認為，這種類比應該由社會工程來提供。所謂社會工程，就是應該是一個過程，一種活動。
龐德的法律社會工程理論與啟蒙時期的自然權利理論相比，看待法律問題的著眼點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指出，我們正在著手對法律秩序的研究，而不是對法律性質(zhì)的爭論。我們開始考慮各種要求和利益而不是考慮權利而不考慮制度。自然權利理論與自由資本義及法學歷史發(fā)展階段相適應，關注社會中的個體，而社會工程法學理論更多的著眼與宏觀整體。同時，龐德看到了歷史法學派無視人的作用和認為批判無益的觀點在法學和司法研究領域帶來的后果。進而，龐德指出，法律人能夠在對社會事實回應是通過以下兩種方式在發(fā)展法律進程中發(fā)揮作用：一是創(chuàng)造性的理法活動，社會工程理論產(chǎn)生與二十世紀，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法的社會化及社會的法律化的要求。同時，從法理學自身發(fā)展的邏輯來看，法理學家已經(jīng)看到，以單一因素來解釋法律是不科學的，法律的發(fā)展是由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與十九世紀的法律哲學思想線比較，龐德的社會工程理論強調(diào)法律中的創(chuàng)造性因素。更多地體現(xiàn)了實證主義哲學思想的影響。
四
龐德以其淵博的知識，豐富的法律實踐經(jīng)驗，深刻的洞察力，從實證主義的哲學基礎出發(fā)，提出了他對于法律的認識。他的法律史解釋，始終圍繞著他那個時代所面臨的問題——歷史學學派與社會現(xiàn)實的脫節(jié)，即如何處理法律的穩(wěn)定性與變化的必要性之間的關系。由于人們對法律的本質(zhì)認識不同，在這個問題上的態(tài)度也往往產(chǎn)生很大分歧。龐德在批判19世紀歷史法學派時，核心觀點是各類歷史法學派都忽視人的作用。這種傾向對于 糾正18世紀的自然法思想是一種矯枉過正。但它在現(xiàn)實中，顯示出了種種弊端。因此，對于法律的解釋中，應充分重視人的因素。在具體的實踐中，重視法律人的積極作用。
從以上龐德對于法律史的批判中，我們可以看出，看待問題的角度、出發(fā)點以及所憑借的知識結構都成為我們研究問題的方法的一部分因素。但是，法律認識方法本身有一個積累的過程。龐德的社會工程法學理論之所以在美國影很大，主要原因有：它適應了時代發(fā)展的需要，也就是龐德所說的“特定時空”的需要，更為重要的是，龐德的社會工程法學里理論，是在揚棄以往法學理論的基礎上建立的，它所包含的合理成分更多。這也啟示我們，要想對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有正確的觀點，必須在歷史和現(xiàn)時兩個緯度中把握。 具體到龐德提倡的社會工程法理學方法來說，首先，龐德是從歷史的角度，把社會工程法學理論看作西方法律思想上發(fā)展鏈條重點一環(huán)。在剖析19世紀歷史法學派時，龐德指出，歷史法學派在兩個方面背離了18世紀的自然法思想——只要通過理性的努力，法學家就能創(chuàng)造出作為最高法律指揮而由法官按一種機械方式加以事實的完美無缺的法典。其次，從旁德的社會工程法學理論中，我們可以看到，旁德及社會法學派，將法律看作是動態(tài)的，發(fā)展的。他從過程、從整體的角度看待法律。龐德對于法律的認識采取了更為實際的態(tài)度和更為寬廣的視域。再次，社會的運動發(fā)展以及對于社會運動的認識，是一個漸進積累的過程，我們必須尊重歷史、尊重經(jīng)驗。同時，又要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發(fā)揮認得創(chuàng)造性。龐德及其社會學法學理論，也可以說是西方法學史的一個包含了前此歷史基礎上的發(fā)展。這就是提示我們，我們今天進行的法律建設，我們所取得的經(jīng)驗和教訓 ，將成為法律史的一部分，成為我們的前提。同時，正象龐德在通篇強調(diào)的，人在法律發(fā)展進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我們應慎重思考，積極行動。`
主要參考文獻
1、龐德《法律史解釋》，鄧正來譯，中國法制出版社; 2003年9月版。
2、龐德《法理學》，法律出版社,余履雪等譯，法律出版社2007 年版。
3、翟志勇編著《羅斯科•龐德：法律與社會-生平著述及思想》，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10月版�！ �
4、《 龐德法學文述 》，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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