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雷 ]——(2018-11-22) / 已閱19112次
如何推翻員工偷蓋公司印章行為的法律效力
胡雷 江蘇友為律師事務所 lawyerhulei@163.com
摘要：職工利用職務之便，偷蓋公司印章制作《承諾書》，以求取得其與公司勞動糾紛的勝訴。公司面對白紙、黑字、紅章，有口難辨。法院也會傾向于認定承諾書。此時要仔細審查承諾書的來源和內(nèi)容，運用邏輯推理和日常生活經(jīng)驗法則，對《承諾書》有無證明力和證據(jù)力大小進行判斷。
關鍵詞：承諾書 來源 真實性 證據(jù)效力
一、案情簡介
筆者代理公司的一起勞動糾紛案件中，公司本不拖欠勞動者公司，由于雙方各執(zhí)一詞，最終啟動審計程序，審計結(jié)果也是公司不拖欠工資，此時基本能夠定案。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勞動者提供了一份加蓋公司印章的《承諾書》，其內(nèi)容是公司拖欠勞動者工資100多萬。從此開始，我們開啟了推翻該《承諾書》的艱苦斗爭。本案歷時四年。歷經(jīng)勞動仲裁、一審、二審、發(fā)回重審的一審、發(fā)回重審的二審。直到最終的終審判決才取得勝訴。
二、承諾書缺乏真實性
（一）形式上章字分離
公司印章沒有蓋在單位署名和日期處而是蓋在空白的位置不合常理。印章與文字不重合便于混淆視聽，根據(jù)現(xiàn)有鑒定技術無法確定文字和印章形成時間的先后順序，無法鑒定文字打印的形成時間和印章加蓋時間，該份承諾書變造可能性極大。現(xiàn)有的鑒定文字打印時間的技術是對比鑒定，對樣本的要求非常高，是通過對比和檢材出自同一打印機的樣本所得出。印章形成時間的鑒定是通過對比同一印章加蓋的材料得出，對印章的印油要求較高。故這些在司法實踐中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二）承諾書提交的時間不合常理
承諾書是勞動者在在審計報告審計的公司不拖欠工資結(jié)果出來之后提供，已經(jīng)過了舉證期且一審即將結(jié)束，如沒有該份承諾書一審就會判決勞動者敗訴。如此重要的證據(jù)，勞動者在仲裁之初就應當提供，然而卻是在審計報告出來之后才提供不合常理。而且承諾書是公司拖欠工資的債權憑證，可以不經(jīng)勞動仲裁直接以承諾書向法院起訴，這些勞動者都沒有做。
（三）承諾書落款時間和勞動者自述收到的時間相差一年
承諾書的落款時間為2013年元月，勞動者自述收到該承諾書為2014年，相差一年之久。勞動者的解釋是公司領導將承諾書交于其時就是這個樣子的。
（四）勞動者與其代理人陳述的收到承諾書的時間差距甚遠
勞動者每次開庭事必躬親，唯獨第一次提交承諾書的時候其為到庭。勞動者代理人第一次向法庭提交承諾書時稱承諾書時2013年春節(jié)前后公司給勞動者的。之后的開庭中，勞動者陳述《承諾書》是公司在2014年給她的。
（五）勞動者在本案中存在其他變造證據(jù)的行為
為了主張公司拖欠工資，勞動者將提交審計的材料中的提成貨款用筆做了涂改，把提成款改高，與公司提交審計材料的原件不符。如果承諾書為真，勞動者沒必變造提成款。
（六）勞動者無法對承諾書的來源作出合理解釋
為了證明該承諾書不真實，我方組織了以下問題當庭向其發(fā)問：
1、《承諾書》是誰交給你的？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
2、《承諾書》你2014年初就拿到了，這么強有力的證據(jù)為什么一開始不提供而是等到一年多之后的審計報告出來后才提供？
3、既然《承諾書》已經(jīng)明確了公司拖欠工資，你為何之前還要審計？為何不直接依據(jù)《承諾書》主張權利？
……
勞動者及其代理人對上述問題均是顧左右而言他，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
三、終審判決不采納《承諾書》的說理部分（節(jié)選）
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蘇01民終3686民事判決書本院認為部分：
……關于勞動者提交的《承諾書》的證據(jù)效力
從表面上看，該份《承諾書》是一份完整的證據(jù)，但是該《承諾書》存在以下疑點：
第一，自立案審理之日，雙方當事人前后歷經(jīng)了九次開庭審理和質(zhì)證談話，之后又提交審計并且由審計部門出具了《審計報告》，在此期間勞動者從未提及《承諾書》。直到2015年11月17日質(zhì)證談話前，勞動者才向法院提交承諾書。按勞動者的說法，《承諾書》是2014年初公司交給她的，那么為何在仲裁以及一審案件審理的一年多的時間里從未提及？對此勞動者沒有作出合理解釋。
第二，2015年11月19日質(zhì)證談話時，針對公司代理人《承諾書》從何而來的發(fā)問，勞動者代理人語焉不詳。在之后的訴訟中，審判人員多次詢問勞動者，要求其說明該份《承諾書》的來源，勞動者均為作出令人信服的答復，只是再三強調(diào)《承諾書》上公司印章的真實性。
第三。既然《承諾書》中公司對勞動者作出了明確的承諾，勞動者本身系有文化和豐富銷售經(jīng)驗的員工，且一直具有專業(yè)律師參加訴訟，其直接依據(jù)《承諾書》作為債權憑證主張權利即可，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到《審計報告》作出后才拿出承諾書？
第四，勞動者從事銷售工作，負責與合同相對方簽訂合同、辦理決算、回收貨款等業(yè)務，不排除解除公司印章的可能性，并且，《承諾書》上的印章單獨蓋在《承諾書》右下角的空白處，沒有按常理加蓋在落款名稱或日期上。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使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一百零五條規(guī)定，“人民法院應當按照法定程序，全面、客觀地審核證據(jù)，依照法律規(guī)定，運用邏輯推理和日常生活經(jīng)驗法則，對證據(jù)有無證明力和證據(jù)力大小進行判斷，并公開判決的理由和結(jié)果。”本院認為，勞動者所交《承諾書》，雖然內(nèi)容完整、印章真實，但上述疑點無法排除，對于該《承諾書》內(nèi)容真實性和來源合法性，本院無法確認。因此，該《承諾書》不能作為認定本案事實的依據(jù)。
三、本案的勝訴為何如此艱難
本案在發(fā)回重審的一審中，主審法官多次組織雙方調(diào)解未成。我將承諾書的種種疑難提出之后，主審法官好意向我方釋明：“公章是真的，你們無法推翻公章就無法推翻承諾書。即便承諾書存在種種疑問，民事訴訟不同于刑事訴訟，如果本案是刑事訴訟你們提出的觀點已經(jīng)構成合理懷疑。但是在本案中，我可以以你們提供的主張和證據(jù)不足以推翻承諾書的真實性而駁回你方訴請。”雖然發(fā)回重審的一審是要經(jīng)過審委會討論的，但是發(fā)回重審的一審還是判決公司敗訴。直到發(fā)回重審的二審才得以最終的撥亂反正，正義也許會缺席但不會遲到。終審法院的判決和我方代理思路基本一致。
本案勝訴的艱難，說明了司法判例的習慣。即對于白字、黑字、紅章既成事實的傾向性肯定，這種做法是對的，畢竟絕大多數(shù)的“白紙黑字紅章”是真的。但也要運用邏輯思維和經(jīng)驗法則重點審視，形式上為真實際上未必真。
四、本案的事實還原和經(jīng)驗教訓
（一）事實還原
勞動者在公司任銷售員一直，本案案發(fā)后，據(jù)公司相關人數(shù)陳述。公章應當為勞動者利用工作之便，可能是利用招投標文件蓋章的工作之便，在空白A4紙上加蓋公司印章以備不時之需。恰巧遇到該勞動者與公司之間的勞動糾紛，勞動者便在蓋有公司印章的空白A4紙上打印出其想要的內(nèi)容。
（二）經(jīng)驗教訓
公司對的外表見代理的法律適用就已經(jīng)讓公司防不勝防，公司對內(nèi)員工的偷蓋印章有時也難以防范。本案案發(fā)之后，公司即可更換了原有的印章。并加強對公司的管理，嚴格加蓋公司印章的審批手續(xù)和監(jiān)管過程，對加蓋的每一枚公章的去向都要明確記錄，以防類型案件再發(fā)。
